剑逍遥擦了擦嘴角酒渍,声音淡然的自问自答道:“我问天地,问因果,何为剑道,何为大道,始终不得答。”
“在这个世界中,前二十年,我是易逍遥,写的了锦绣文章,读的了仁义道德。”
“那当阳桥上的一袭青衫是天下第一个平天下,而我以他为师,成了天下第二个平天下……”
“在皇宫里见到了那一袭红衣之后,我却知道了,自己再无平天下之志。”
“写的了锦绣文章,读的了仁义道德,又如何?一个情字,始终走不出去。画地为牢也好,自甘堕落也好,终究是饮鸩止渴。”
“那一袭青衫因为一个情字死在当阳桥上,他本可以不来,本可以不死,可他依旧……”
“乔大家说的对,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洗衣剁菜扫地烹小鲜,不过如此罢了。”
“这些道理,我都懂,可是那些离我太远,我只想那一袭红衣,她要一个天下,我便想给她一个天下。”
“可惜她不是寒姑……”
剑逍遥低下头去,低声喃喃,却又忍不住咳嗽几声。
“当时我和乔大家在桥上,他本可以不死,我也可以不杀他。”
“只是他存了必死之心来寻死,所以他除了死这一条路,再无其他路可走。”
“若是在天下百姓中乔大家选一个人来杀他的话,我想,他应该会选我。所以我杀了他。”
“弟子杀师父,此等弑师之举该遭天谴,视为大不敬,此等无德之举该遭众人谩骂。可弟子帮师父完成最后一个心愿,又是当弟子的能最后报答师父,也是最能报答师父的做法了。”
“果然他是含笑而终。”
“或许,这是因为我们两人都是平天下的读书人,或许是因为我们两人都是为了一个女子,站在当阳桥上,生死相对。所以他虽死无憾。”
“他这个师父,当得很好。他教会了我一个道理。”
剑逍遥再次灌酒,只是这次他并未咳嗽。
他站在高空之中,低头看着脚下白云向后掠去,白云在月光下闪着清冷光泽,缓缓翻滚,如涛如浪,如月光下的海面。
剑逍遥自言自语道:“师父是想告诉我,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可是平天下之后,却依旧还有一个境界。”
我看着剑逍遥,一脸好奇和古怪。
这剑逍遥莫不是老糊涂了?
“做人。”
剑逍遥淡淡吐出两个字。
“最后一个境界,最简单也是最难的,做人。”
“读书人读了再多的书,心里装了再多的仁义道德天地苍生,也终究是一个人。”
“一个有血有肉,有七情六欲,有苦痛悲欢的人。”
“人生天地间,本就如此,只是后来懂得多了,想的多了。很多人有了境界,便忘了做人的道理。”
“师父曾经说过,儒,仁,人。自从五十年前这个世界没有了神佛,众生意志开始崛起,人抬头,仁抬头,儒亦抬头。”
“师父说得对,儒之一脉,不过是人之需。仁之一字,不过是人。”
“人活在世,终究会有一事明知不可,却偏偏为之。与仁义道德无关,只是个人私心。”
“正如他在当阳桥上,遍地开莲花。”
剑逍遥忽然笑起来,许是笑的太用力,瘦弱干枯的身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,可他依旧在笑。
猩红的鲜血染透了他胸前的紫衣,紫衣泛红,在惨白月色下绽放出诡异的光泽。
剑逍遥口中带着鲜血,依旧在笑。
我看着他苍老脸上的笑容,忽然心里有些寒意。
剑逍遥笑声在呼啸的风声中传荡开来,如同一柄生锈铁剑用最后一丝锋芒刺破夜幕苍穹。
刺破倾洒而下的月光。
下一瞬,剑逍遥笑声戛然而止。我看向他,却发现他脸上笑容忽然散去,只剩下一脸的恍惚。
剑逍遥声音平淡。
“再后来,我在这个世界里看到了她,还是一脸雀斑。他却依旧是白衣飞鸿,作为三清的少掌门声名显赫,即将接任掌门。”
“他的掌门仪式上,我再次灭了三清道教。”
“三清法身降世,我一剑刺破,有青云剑一剑西来。”
“一气上扶摇九天,独身上昆仑,剑气下昆仑。”
“剑气撼昆仑,气蒸云梦泽。”
“叩门问道不得入,推门见道终显圣。”
剑逍遥话语越发模糊,那一段通玄悟道的经过被他三言两语带过,我却听得入神。
剑逍遥不说话了,我看向他,却见他苍老的脸上绽放出无比的光芒,仿佛所剩无几的生机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。
就如同蜡烛即将燃尽时的最后一下扑闪。
他的双眸如同年轻人一般,满是生机,满是光芒,那光芒如同皓月星辰,如同整个银河的星光都汇聚其中,甚至盖过了那惨淡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