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被旁人瞧出来,他受不了。
于是他躲开同伴,连本该参加的乐团排演也不去。要是有人约他,就拿练琴当作借口搪塞过去。实际上也不完全是借口。他故意想要在琴房接她的电话。那里足够安静,没人打扰,而且最重要的是,他可以给她弹上一段。贝多芬的《皇帝》协奏曲,他一个月前就能脱谱演奏,练到现在,就算去参加专业的乐团选拔都没问题。这无疑是一个自我表现的好机会。可当这种预期破灭以后,他就觉得自己蠢得简直没法形容,就跟那些卖力求偶的雄鸟似的,一有机会就要在母鸟面前卖弄风骚。
周五下午,教员照例提前十五分钟下课,以便给学生腾出更多的社团活动时间。他仍是一下课就心烦意乱地走出教室,想也不想地往琴房去。这会儿太阳都还没落山,阳光把走廊上的玻璃和地砖都晒得亮闪闪的,几乎令人目眩。他一面无暇旁顾地穿过走廊,一面燥郁地想到明天就是周六——
那,到底还要不要去见她?倘若她连一个电话都不肯打,那是否该借着这个机会,干脆把她忘了算了?这或许就是上天给他的启示……
突然,他听到有人从后头快步追赶上来,嘴里叫着他的名字。他很不想理会,然而最终,仍是回头面向来人。
“werner,你最近怎么了?”
“什么怎么了?”
“你为什么不来排练?”
他漠然注视着朋友新长出几粒雀斑的脸。这张脸总是在夏天晒伤,红通通的,反倒显得活力十足。
phillip跟他不一样,他是个标准的、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。
“那不重要吧,别的乐器组不也总是有人缺席?”
“这不一样……你是钢琴!”
“钢琴也不止我一个,你们可以找其他人替代。”
这么说完,phillip像看怪物似的瞪着他。就这么两相无话地瞪了一会,对方冷不丁冒出一句:
“老天,你家该不会是破产了吧?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开个玩笑。但你最近简直比家里破产了还要可怕。”
话虽如此,他却觉得phillip至少有一半相信他家里可能破产了,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他如此反常的原因。
“别说傻话了,我只是不想去排练而已。”
说完他就要走。然而phillip不依不饶地撕住他,非要把原因问个清楚不可。
朝夕相处的同伴发现了他的异常,可这种多余的关怀不仅没能给他带来安慰,反倒愈发地激发出不快。就连参加交响乐团后的积郁、入学后的积郁、以至于从小到大的积郁,这一刻都好似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。
“我跟你们不一样,phillip。”
“什么不一样?”
“我生自一个没有古典乐的国家,不是吗?”
“胡扯!这是哪个白痴跟你说的?”
phillip的红脸上涌起跟晒伤并不相同的血色,嘴角的肌肉轻微地抽搐着,显得很愤怒。
“你是德国人,你在这儿出生在这儿长大,这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?”
“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。而且,可能也只有你这么想。”
他近乎冷淡地甩开胳膊,像抛下整个厌烦透顶的世俗一般抛下目瞪口呆的phillip。最终,沿着走廊中段的大楼梯走出了教学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