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秀月:“有事儿你可别往前冲,谁做下的孽谁自己受着,要我说,宋志国干的那些事,被工人打死也活该,就是可惜了小野这好孩子……”
曲燎原听得模糊,心里却明白了。
次日早上,他和宋野一道去上学,问宋野:“你知道咱厂有铂金网吗?”
宋野点头:“听说过,怎么了?”
曲燎原又问:“是干什么用的?”
宋野想了想,说:“生产硝酸用的吧,能当催化剂的载体,氨与空气经过催化剂,再加上高温反应,生成一氧化氮和水,一氧化氮再被氧化成二氧化氮……”
“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。”曲燎原一听头就大,道,“这东西很值钱吗?”
宋野道:“贵重金属,应该挺值钱的吧,怎么了?”
曲燎原:“没怎么,就是……算了,快走,迟到了。”
一整天,曲燎原右眼皮跳个不停,不说笑,也不和文聪打闹,常在座位上发呆,很担心,又不知道该怎么办,还不能和别人说。
到下午最后一节课,一天都快过去了,一切还是像往常一样。
班主任张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纪律,教室里安安静静。
外面响起一阵陌生又熟悉的鸣笛声,很快又过去了。
班里有学生交头接耳,张老师也面露疑惑。
文聪转过来,纳闷地问曲燎原:“小曲儿,刚才是警车的声音吗?”
曲燎原:“……”
他望向教室正中的宋野。
2006年5月8日,国营407厂时任厂长宋志国,涉嫌侵占国有资产,被警方依法逮捕。
眼泪和陪伴
但此时的教室里,除了曲燎原心里暗暗发慌,学生们对发生了什么,还都一无所知。
校长忽然来了,叫了张老师出去。
没了老师看着,教室里一下炸开了锅,大家都讨论刚才那阵警车鸣笛声,还有同学以为“是着火了吧,好像是消防车”,被文聪嘲笑“有没常识啊?怎么不说是救护车?”
平时最爱参与这种耍贫嘴活动的曲燎原,安静得出奇。他还在小心地观察着宋野。
宋野低着头在做题,可能是数学,也可能是物理,桌上好像有演算纸。
张老师推门进来,班里霎时静了,她神色凝重,说:“宋野,你出来一下。”
宋野放下笔,起身出去了。
一直到放学,他也没有回来。
文聪还和曲燎原八卦:“老班叫他干什么去了?偷开小灶吗?他那成绩,用不着吧?”
曲燎原心不在焉地装起作业来,说:“兴许还在办公室,我去看看。”
文聪道:“别去了,被老班看见,你又要挨教训。去我家看我打游戏吧?我魔兽世界的号已经三十二级了!”
曲燎原心想你就是爱显摆,有本事让我玩啊,让我看,算怎么回事?
“不去,”他郁闷道,“我要等宋野。”
文聪没了兴致,道:“不去拉倒。”他横竖是倒数第一第二没救了,家里也不怎么管他的成绩,背书包回家的样子都不装,空着手就先走了。
曲燎原到宋野书桌前,桌上的物理卷子还摊开着,做了一半,他从抽屉里拿了宋野的书包,把这张卷子和今天新发的其他科习题都装好,提着俩人的书包,去了老师办公室,办公室却已经锁了门,他朝楼下看了看,张老师在校门口看着学生放学。
他跑下去问:“老师,宋野呢?”
张老师看看他,没回答,拨拉他的肩推他出校门,说:“别问了,快回家去。”
曲燎原纳闷地回头看老师,老师瞥了他一眼,他突然明白了什么,拔腿就跑,张老师喊了句:“慢一点!过马路看车!”
他一路跑回家,整个家属院有一种奇怪的氛围,仿佛鸦雀无声,又仿佛每一户人家都在悄悄议论着什么。
宋野家的防盗门敞开着,里面有说话声,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。门口那几块白净的地板砖上有很多杂乱的脏脚印。
曲燎原忽然间感到恐惧,犹豫了数秒,他把宋野的书包也背在自己肩上,一边走进去,一边高声道:“宋野!你回来了吗!你……”
宋家客厅里或站或坐,足有十来个人,都是大人。
有两个是曲燎原见过并认识的,和曲大江同在保卫科的,一个科长,一个什么干事。还有几个人也穿了407厂的工作服,有点眼熟但曲燎原不知道是谁。另两个完全没见过的生人,穿着深蓝色的西服,胸口还别了红色国徽。
曲燎原在想到那国徽大约意味着什么时,完全蒙了。
“曲燎原。”
直到宋野叫他,他才越过这些人的身影,看到宋野坐在最里面的单人沙发上。
直到过了很多很多年,他也一直记得那天。这是他永生都难以忘掉的一天,从前、后来,他都没见过那样的宋野。
总是干干净净,整整齐齐,有点小骄傲